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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賣小哥的世界杯

2018年07月11日09:01 | 來源:中青在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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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歲的“外賣大叔”老詹深夜回到家,躺在床上看比賽。許康平/攝

  6月18日凌晨,老詹深夜回到家,躺在床上看比賽。許康平/攝

  6月18日杭州燒烤一條街上,外賣小哥一起用手機看比賽。許康平/攝

  6月18日,杭州,老詹等待取餐。許康平/攝

  6月18日,杭州,手機上的球賽。許康平/攝

  6月27日,北京簋街,吃小龍蝦的人在看球賽。張渺/攝

  6月27日,北京簋街,外賣小哥在送單。張渺/攝

  世界杯不僅僅是屬於球迷的,也是屬於小龍蝦的。

  據外賣平台“餓了麼”統計,這次世界杯頭兩天四場比賽,在俄羅斯隊大勝沙特阿拉伯隊、葡萄牙隊和西班牙隊雙牙大戰的同時,將近2400萬隻小龍蝦被送進了食客的肚子。

  天貓“新零售世界杯宵夜戰隊”,兩天之內訂單數增長了271.1%。吃掉小龍蝦最多的3座城市是上海、武漢和杭州,最貴的一單在杭州,一位顧客一次性點了4130元的小龍蝦。

  截止到目前,小龍蝦消費最多的一天出現在6月23日,10029單。這一天,墨西哥隊贏了韓國隊。

  “90分鐘比賽加15分鐘中場休息,用戶平均每秒下單訂購了484隻小龍蝦。其中55%的小龍蝦訂單,是在中場休息的15分鐘時間內配送完成的。”餓了麼公關部公關經理張瑩琦說。

  在張瑩琦看來,這次外賣遇上世界杯是一場前所未有的“狂歡”。

  給球迷送餐,能趁機看一眼屏幕,問一句比分

  世界杯同梅雨天一道來了杭州,晚上10點的建國路燒烤一條街,每家店都爆滿,食客吃得腦門冒汗,有的把上衣的下擺翻上來,露出肚臍。外賣送餐的電動車在店外擺成了一排,這座城市絕大部分宵夜訂單,都要從這條街上取餐。

  上半場還沒過半,外賣小哥的手機此起彼伏地響,“您有新的訂單”。

  外賣小哥胡根偉一把拎起包裝好的臭豆腐和炒花菜,抽空又瞅了兩眼隔壁燒烤店裡的屏幕。從店門口到屏幕大約七八米遠,屏幕上一群小人兒在跑來跑去,像一個個小點。

  “我能看得清,我視力好。”胡根偉笑嘻嘻地說。

  “過來一起看。”店長瞧見胡根偉路過,出來叫他。

  “不了,還有單。”他晃晃手裡的餐盒。

  這是胡根偉最常“蹭”的一塊屏幕。他29歲,安徽人,來杭州當外賣小哥兩年多了,工作的區域一直是這一片兒。這家燒烤店的店長、店員和他早已相熟。店裡客人少的時候,等單時他可以進屋去,拉一把椅子坐下。

  平時,屏幕上放的多是綜藝節目,胡根偉都懶得看上一眼。直到世界杯開賽,大小屏幕都鎖定世界杯,也鎖定了他的目光。

  千裡之外的北京,簋街上也是同樣的場面。簋街的街道更長,宵夜店更多,看球的人和播放球賽的屏幕也更多。店門口也同樣有蹭屏幕的外賣、代駕小哥。

  一家店外露天擺著大屏幕,外賣小哥向華倚在電動車上,和同事們一邊分吃幾袋零食,一邊等單。他偶爾抬頭,從人群的縫隙裡,遠遠看一眼屏幕。

  屏幕前圍著的,有閃送小哥、代駕小哥、外賣小哥……這些人彼此陌生,卻會討論幾句場上的形勢,偶爾飄出幾句國罵。大伙兒此時隻有一個身份——球迷。

  球迷的快樂是一樣。杭州的一個工地沒有無線網絡,工友們輪流負責提供手機、充電寶和啤酒、小吃,制作了詳細的流量分工表,排好班拿各自的手機看球賽直播。

  韓國隊連進兩球的那一夜,北京簋街上所有的店裡,一瞬間都發出了呼喊聲。整條街都沸騰了幾秒,一個原本坐著蹭屏幕的代駕小哥直接跳了起來,鑽到店裡想看個真切。

  那場比賽,胡根偉買了德國隊贏,沒想到韓國隊卻爆了個冷門。眼下這場是巴西隊對戰墨西哥隊,16晉8的淘汰賽。巴西隊是他喜歡的球隊之一,一張買了巴西隊獲勝的彩票就在他褲兜裡揣著。

  電動車把手一擰,他的車子在夜色裡躥了出去。風從耳邊擦過,頭盔裡悶著的汗吹干了一些。

  建國路算是杭州老城區的中心地段,馬路算不上寬敞,新修建的寫字樓高高插向半空,后頭躲著“拆遷不起”的老居民樓。一條新的地鐵線路修到了附近,馬路中間被圈出一長串建筑工地。

  街角有一家網吧。兩個穿著T恤、短褲、大拖鞋“球迷標配”的中年人坐在電腦前,耳朵上套著耳機,一邊擼著胡根偉送過去的烤串兒,一邊盯著屏幕看球賽。

  “都是打工的,應該是怕吵到家裡人,或者不想在家聽到老婆抱怨吧!”他猜。

  往常夜裡點餐的,大多是半夜加班的白領,打從世界杯比賽開始,就以球迷居多了。給球迷送餐的時候,胡根偉可以趁機瞥一眼屏幕。幾秒鐘的時間很難恰好趕上進球之類的精彩場面,最多來得及看看球在哪一方的腳底下傳控。

  他送餐路過了各種各樣的屏幕,有家店直接投影在一整面牆上,那是胡根偉看到的最大的屏幕。有的店把幾塊小屏幕拼成了一個大屏幕。還有一面巨大的屏幕,常年投放肯德基的廣告。世界杯期間,這塊屏幕雖然沒放過比賽,好幾條廣告卻都蹭了足球的熱點。

  有時胡根偉送餐到住戶門口,屋子裡如果有比賽的聲音傳出,他會忍不住問一句比分如何。

  他正送的這單,是一群在啤酒屋裡看球賽的顧客,點了小吃下酒。顧客在二樓,胡根偉拎著餐盒上樓,剛上了兩階,樓上樓下同時爆發出一陣呼喊。

  這時,上半場比賽已經進行到40分鐘,巴西隊的中鋒熱蘇斯突破到了墨西哥隊的球門前,抓住一個小角度起腳射門,這一球被墨西哥隊的門將奧喬亞及時攔住了。

  胡根偉幾步跨出去,奔上了二樓,把餐盒送到了客人桌上。

  他該下樓了,他的手機剛才又響起了提示音,下一單正等著他取餐。他在原地站了兩秒鐘,才往樓梯口走去,眼睛卻忍不住黏在屏幕上。

  “嚇我一跳。”他說,“聽著他們歡呼,還以為進球了呢。”

  兄弟,天氣太惡劣了,我們不急你慢慢送

  綠燈亮了,胡根偉騎著電動車,從十字路口飛快地穿過。深夜車少,大貨車卻多了起來,都是“白天不讓上路的”。一輛十來米長的大罐車從他旁邊轟隆隆地駛過。網上經常有外賣小哥出車禍的新聞,他認識的人也出過幾起。

  同一時間,巴西隊的內馬爾鏟射破門,踢進了當晚這場比賽的第一個球。

  胡根偉的同事陳雙喜買了巴西贏,眼下卻顧不上高興。陳雙喜剛挨了一個差評,正在懊惱。他的手機響個不停,太多的訂單進來了。他曉得自己肯定送不過來,忙著在燒烤店門口找別的同事,把訂單“轉出去”。

  一個差評意味著30元錢沒了,如果被投訴服務態度差,不論任何理由,都要被罰款300元,“申訴都沒用”。差評如果不是因為延誤,倒可以申訴一下。

  胡根偉眼下的這一單就快要延誤了,顧客起初寫錯了地址,讓他跑了冤枉路。新地址的單元門又緊鎖著。鑰匙鏽了,他費了一番功夫才打開,手機也一直提醒他“快要超時”。他一步兩個台階跑上了6樓,深夜裡,成年人拇指大小的蟑螂被樓道裡突然點亮的燈光嚇得飛竄。

  他的車擱在樓下,后座的送餐箱裡還放著另一單的餐。杭州治安還好,很少丟單,但也不是沒丟過,那就隻能外賣小哥自己賠付。

  胡根偉從沒被投訴過,但差評還是背了一些,平均每年五六個。有一回他送餐去一所學校,點餐的人是一位老師,備注裡專門寫了“不要打電話”“東西放在門衛后發信息”。胡根偉趕過去隻用了20分鐘,他小心翼翼按照對方的要求,沒打電話,放下東西發了短信。回來一看,卻還是挨了個差評。

  “我打電話問了,他說點錯了不好意思,我就沒說什麼了。”胡根偉哭笑不得。

  最讓他郁悶的一回,他把餐盒送到了一個辦公室。屋裡隻有一個人,自稱是點餐人的同事,讓他把東西放下。

  “我給顧客再打個電話?”他問。

  “不用,我幫你給他。”對方阻止了他。

  胡根偉去送下一單了,半個小時后他接著個電話,剛才那個點餐人在電話裡頭跟他道歉。原來,那位同事想跟點餐人開玩笑,故意把餐盒藏起來了,對方等了半天沒等著,隨手點了個差評。

  “沒事,沒事。”胡根偉也隻能笑著回答。

  他也遇見過暖心的事兒。那天下著冰雹和小雨,他穿著雨衣等著取餐,那一單的顧客打了電話過來。對方是個外國人,用別扭的中國話說:“兄弟,天氣太惡劣了,我們不急,你慢慢送。”

  “非常感謝你的理解。”胡根偉當時就有點感動。

  等他把餐送到,那位外國顧客打開門后,用手擋住了他遞餐的手,拿出20塊錢塞給他:“兄弟,你太辛苦了,天氣太惡劣了,這是你的辛苦費。”

  胡根偉反復解釋自己不能收小費,顧客又說,“你不接我就不收餐”。胡根偉假裝接了,拿錢的時候用雙手托住餐,在袋子上摳了一個洞,把那20塊錢塞進去,遞給顧客,就趕忙跑了。后來他在系統裡看到,這一單得到了一個16.6元的“打賞”,還有用“別扭的中國話”寫的好評。

  錢和好評都是次要的,讓他把這件事記到現在的,其實是那幾句“兄弟”。

  外賣小哥總能遇見形形色色的人。有兒女每天中午給空巢老人點一份午飯,有剛失戀的男青年,非要拽著外賣小哥陪喝酒,不喝就“投訴”“給差評”,有一些小餐館的服務員,也會叫別家的餐嘗嘗。

  這一兩年,越來越多的農民工加入了點餐大軍,附近的地鐵工地,時常在中午點許多份炒飯,每份飯隻賣十塊錢出頭,點多了還有滿減優惠。

  一個女顧客點了份黃燜雞,胡根偉爬了5層樓送上去,敲門沒人應,打電話問,對方請他幫忙把門口的垃圾帶下去。

  “飯你自己吃,辛苦了。”

  胡根偉樂了,猜到對方是不想下樓,又不好意思平白叫外賣小哥幫忙扔垃圾,干脆點份餐犒勞他。

  那份黃燜雞他果斷吃了,“必須吃啊!兩大袋垃圾啊!”

  隻要吃得了苦,錢能賺的

  世界杯期間巴西隊的第一場比賽是在6月18日,恰好趕上了端午節。幾個外賣小哥站在街邊一起吃粽子。剝粽葉的時候,大伙兒手機的接單提示音已經催了好幾輪。

  外賣興起仿佛就是這幾年的事情,兩年前,胡根偉一天最多接30單。這段時間,他最多一天接過80多單。

  2013年11月美團外賣正式上線,2014年10月,餓了麼覆蓋了全國200多個城市,2015年7月,百度外賣開始融資。張瑩琦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截至目前,今年的俄羅斯世界杯期間,相較於4年前巴西世界杯期間,夜宵訂單增長了4000%以上。

  接單量上去了,遇見的人和事也像世界杯賽場的足球一樣變幻莫測。外賣小哥小林正在為差評的事揪心。他遇見個男顧客,在網上下單買了兩箱水,他取了水走到半路,又接到顧客打電話,叫他捎帶著買一包煙。小林返回去買了煙,送到指定地址,搬著兩箱水爬到四樓,把東西交給顧客。那個顧客又叫住了他,說是家裡還有些垃圾,要他順便帶下去。

  小林沒辦法拒絕,下一單卻還在等著他。他怕耽誤了,挨差評和投訴。

  但最讓小林難受的,還是挨客人罵。杭州連續幾天的大雨,一次送餐時小林遲到了。對方已經退了單退了款,又額外要求他賠錢,30多元的餐要求他賠50元。

  “做人講點道理嘛。”小林覺得委屈。

  “給你這種人還用講道理?”接著,對方開始拿臟話罵他。

  “送晚了,是我的錯,錢,我也可以賠他,但他憑什麼可以踐踏別人的自尊,都是人。”小林向胡根偉傾訴。他更擔心的是被投訴,扣錢。他給胡根偉發了視頻聊天,在手機屏幕的另一端流眼淚。

  胡根偉隻能安慰他:“沒事,沒事。”

  小林今年20出頭,是個大學生。他從鄉下老家考到了杭州,暑假選擇不回家,在杭州找一份臨時工。送外賣是個好選擇,上手快,賺得也算多,除了累一點。兩個多月刨掉生活費,差不多能淨賺一萬多元。

  送餐用的電動車他得自己買,選的是分期付款。胡根偉是過來人,幫小林算了算。等9月份開學,小林打工結束,車錢也差不多還清了,到時候把車轉手賣了,最多虧一千塊錢。

  夏天是杭州最熱、最潮的時候,也是“送外賣最賺錢的時候”。用胡根偉的話說,“隻要吃得了苦,錢能賺的”。

  小林管胡根偉叫師傅,平時也由他帶著。胡根偉一共帶過4個這樣的“徒弟”,他照顧他們,傳授一些送餐路線之類的經驗。更多時候,他安慰他們,關於差評、生活壓力,各種各樣的事情。

  “我就怕他們一鑽牛角尖就出不來了。”胡根偉說。

  經常有同事找他聊天傾訴。他人緣好,年齡算大的,很早就出來打工,在外賣小哥當中,算是“經歷過事情多”的。

  這群人裡,比胡根偉年齡更大的是詹發順,他今年已經42歲了,常常調侃自己是“外賣大叔”,不再是“小哥”了。

  他來杭州同樣也兩年了,十幾年前他曾在這個城市生活過。“南京、武漢、唐山……”老詹挨個數自己闖蕩過的地方,他從初中畢業就開始離家在外,到處打工。再次來到杭州,他覺得“變化太大了”,送外賣又讓他迅速重新熟悉了這個城市。

  他算不上是球迷,可好幾場重要的比賽他都看了。夜裡下了班他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把手機舉在臉前看比賽,第二天跟同事聊天的時候,幾個知名球星的名字能隨口叫上來。足球讓他覺得“全民互動參與感很強”“很熱鬧很開心”,跟同事和顧客也有了共同的話題。

  老詹一直是跑夜班送餐,來杭州兩年,他沒在凌晨兩點之前睡過覺。除了春節,或是“生病沒辦法”,他每個晚上都會騎著電動車,奔行在杭州下城區的街頭。在這片區域,他算的上是“單王”。

  他的兒子快要上初中了,留在江蘇老家。他送單忙,兒子上學也忙,父子倆十天半月的才會視頻聊個天。

  他想讓兒子把書一直念下去,“最低也是大學”。

  送一單就是一單的錢,休息一天就是一天的損失

  胡根偉回到燒烤一條街時,下一單的餐已經備好了。

  他跟陳雙喜擦肩而過,百忙裡問了一句:“你買了誰?”

  “巴西。”

  “幾比幾?”

  “沒買幾比幾,隻買了贏。”

  陳雙喜不樂意猜具體的比分,覺得不容易中。胡根偉正相反,他覺得猜比分更刺激,賠率也高。

  “反正就是玩嘛,圖個開心。”胡根偉樂樂呵呵地說。他許諾,要是贏了,就請所有的同事喝紅牛,三十多個人一人一瓶。

  他幾乎每場比賽都買,由於不喜歡日本隊,比利時隊對日本隊的那場比賽,他故意買了1︰0、2︰0、3︰0,盼著日本隊一個球都不要進。

  他買的彩票大多都沒有中,幸好買得不大,都是“十幾二十塊錢的”。他怕叫老婆知道,“要數落我的”。

  他聽說這條街上最火的那家店,老板一場球押了一萬塊錢。這個數字,足夠讓胡根偉支付4個月的房租。

  他和老婆孩子,住在離燒烤一條街不到兩公裡的老小區裡。兩室一廳的房子,胡根偉一家佔據了其中的一間臥室,10平方米左右的房間能擺下一張大床和衣櫃。

  另一戶是開出租的,杭州本地人,男主人開的是夜班,凌晨兩點左右收車。胡根偉送完宵夜回到家也是差不多的鐘點,兩個人分別佔據沙發的兩端,一起看球。“那哥們兒愛喝白酒”,胡根偉咋舌。

  胡根偉通常看不完一整場,就睡去了。早上他還得起來上班,上午10點到下午2點,是每天的第一個外賣高峰時段。

  兩年前他一個人剛來杭州送外賣,和4名同事合住在一起,共同分擔3000多元的房租。每個月7000元的工資,他把5000元都寄回家去。

  后來,他把媳婦和剛出生的兒子接了過來。他和媳婦是在江蘇認識的,那時候,她是一家房產中介公司的業務員,他是經常往那處中介送快遞的快遞小哥。

  杭州的氣候和安徽老家差不多,閑暇的時候,他會騎著這輛送餐的電動車,帶著老婆孩子去西湖邊看音樂噴泉。那裡一年四季人頭攢動,夫妻倆摟緊了孩子,從人群中擠過去。水霧、水球和水柱打著轉飛起來,被彩燈照著,遙遙能看到六和塔、雷峰塔。

  這算是杭州離他們最近的景點,再遠的他就沒去過了,“沒有時間”。送一單就是一單的錢,休息一天就是一天的損失。

  他選擇在世界杯期間加班送宵夜,為的是“多賺點錢”。他父母在老家,母親在醫院做護工,父親在一片魚塘裡養魚。胡根偉想早點攢夠錢,在老家附近的城市買套房子,把父母接過去。兒子在一天天長大,他要給兒子攢學費。

  這個年輕人從18歲就離開了家鄉,走南闖北打工。他去沈陽做過“汽車美容”,在河北挖過藕,一天150元錢。

  2010年他去北京找工作,差點被人騙了好幾千元的押金。那一年南非世界杯,“wakawaka”的曲調響徹街頭,球星斯內德和穆勒大出風頭,西班牙隊捧走了大力神杯。但那時,胡根偉對足球還不感興趣。

  小時候他在學校的操場上踢過幾次球,但更願意跟同學們一起打籃球。他出生和長大的村子有將近50戶人家,放學后他還得下地干活,“哪有空閑”踢球。他父母都不看球,也沒聽說過村裡有球迷。

  他第一次完整看下來一場足球比賽,是在快遞公司的員工宿舍裡,恰逢2014年巴西世界杯。他記住了梅西、C羅、內馬爾等一連串名字。

  決賽那天,他捧著那時已然普及起來的智能手機,把耳機塞在耳朵裡,看到德國隊捧走了大力神杯。

  沒想過改行,“學歷不高,能干嗎呢?”

  除了送外賣,向華還幫顧客排隊。北京簋街上有幾家網紅餐廳,門口永遠排著長隊。向華每天都在朋友圈發一個小龍蝦的圖片,“接單中,排隊,拿號”。

  他在東城簋街送單,租的房子在順義,上下班往返就得倆小時。

  阿根廷隊被淘汰那天,他接到的單特別多,一著急,送餐時闖了紅燈。曾有個外賣小哥不小心蹭了寶馬,幸好有保險,騎手沒有賠錢。

  去年的中秋和國慶,兩個假期連在了一起。少了一次促銷的機會,許多外賣小哥的生意也受了影響。大家在一塊喝酒聊天時,聊著聊著就哭了,“不干了,想回家了”。

  杭州的外賣小哥們遇到過一次職場危機。去年7月,西湖邊上一家餐館發生了煤氣爆炸,事故造成了兩人死亡,46人受傷,周圍的幾家店都受到了波及。沒多久,杭州城的餐飲店開始了一輪排查整改。

  燒烤一條街上的店基本都關門了,小哥們接不到單,干脆趁著那一個月輪流放假。

  將近一個月,胡根偉每天隻能接到十幾單,那個月他隻拿到四千多元的工資。

  幸好,一個月后,飯店陸續開門了,胡根偉注意到,一家總是用液化氣瓶子連口鍋直接做炒飯的鋪子,改用了電磁爐。

  這條街上房租貴,一家十幾平方米的小披薩店,一年的房租就要16萬元。胡根偉眼看著各種店開了倒,倒了開,一個個招牌帶著店名來來去去,陌生的店員慢慢熟悉后又離開,循環往復。他的同事也來來去去,許多人干一陣子就辭職了。兩年下來,胡根偉成了老員工。

  一連串的訂單送完,比賽也結束了。胡根偉還在半路上,找不到任何一塊屏幕。在十字路口等燈時他拿起手機,同事們正在聊天群裡討論結果,巴西隊贏了。

  沿街的店面開始陸續打烊,燈光一個個熄滅,鐵門一扇扇落下。隻有生意最火的一兩家館子,還有喝好了不肯走的客人在裡面坐著。

  外賣小哥有些收工回家了,有些回到這條街上繼續等單。大段的空閑時間出現了,有人會拿起手機,開始看比賽重播。

  有幾位小哥並不都是球迷,但也湊到一起“感受氣氛”。

  據一位外賣小哥解釋,這段時間送宵夜,顧客往往都在看球,自己也看球的話,就能搭的上話,遇到准備“上天台”的顧客,還能安慰一句。

  “賭球輸了的人多了,小龍蝦的價格都跌了。”有人開起了玩笑。

  胡根偉6月的手機流量,超出了套餐8個G,多花了80多元。他干脆在7月份辦了個不限流量的套餐,可以隨便看視頻了。據他所知,許多同事都是這麼辦的。雖然他聽說,使用流量達到某個上限,就會限制上網速度。

  “下個月再換回來。”他說。

  “我贏了!耶耶耶!一百多到手了!”陳雙喜的彩票中了,他抬頭朝著旁邊臭豆腐店的老板喊了一句,“哥,你買了嗎?”

  “買了。”

  “買了多少?”

  “三千,巴西。”

  “內馬爾這次狀態不錯,梅西真可惜。”胡根偉想起了前幾天的比賽。

  一個客人正從店裡出來,恰好聽見這句話:“梅西下一屆應該來不了了,C羅倒是還能來。”。

  “法國隊的那個年輕人真厲害,對,就是叫姆巴佩的那個,跑得真快。”

  第二天晚上,下著雨,空氣依舊潮濕,比賽繼續。胡根偉晚上9點就回了家,連續加班了半個多月,他有點累了。晚上10點整,瑞士和瑞典的比賽開始。老婆哄著孩子睡了,開出租車的室友也還沒回來,他自個兒癱在沙發上,就著可樂開始看球。

  下一場凌晨兩點的比賽有他喜歡的英格蘭隊,但他“天天熬夜”撐不住了,睡覺去了。

  即使是最累的時候,他也沒想過改行。“學歷不高,能干嘛呢?”

  (文中向華為化名)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張渺 來源:中國青年報

(責編:初梓瑞、李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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