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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镇文学社的坚守(人民眼·扎根生活)

本报记者  王斌来  孔祥武
2017年03月31日08:31 | 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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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年前油印的《滴翠》杂志。
  本报记者 孔祥武摄

  看到自己30年前在《滴翠》上的诗作,李炼既惊又喜。
  本报记者 孔祥武摄

  小镇+青年+文学社=?

  在“人人以文学为荣”的上世纪80年代,广袤乡村兴起无数文学社。成立个文学社,似乎泥土就散发着芬芳,理想闪烁起光芒,脚踩大地的农村青年仰望星空,心中念着诗与远方。

  骨感的现实撞击着丰满的理想,且不说那些“成立之日即死亡之时”的乡村文学社,即便是左冲右突留下来,经过时光浪潮的淘洗,还能活得有个样子的,寥若晨星。

  在重庆市沙坪坝区青木关镇上,有这晨星中的一颗——滴翠文学社。成立31年来,文学社历经4任社长,会员200余人,其中1人获范长江新闻奖,11人加入重庆市作协;创作发表、出版文学作品5000余件,其中长篇小说13部、中篇小说40余部,80余篇收入各种选本,有的登上《诗刊》《北京文学》《星星》《延河》等文学期刊。

  基于此,青木关镇被重庆市作协命名为“农民文学创作基地”。

  这个距沙坪坝区政府33公里,辖2个社区5个村,户籍人口仅2.7万,加上流动人口也就6万多人的西部小镇,缘何能挺立这样一个文学社?

  作家是讲故事的人,滴翠文学社的乡土作家也不例外。往常,他们追随着乡土中国向现代中国转型的进程,大都在讲别人的故事。阳春时节,我们邀请几位当年的文学青年、如今的文学中老年,讲述他们自己的坚守与困顿,讲述他们用命运书写的文学情缘和被文学书写的人生命运。

  

  星 火

  “他的稿子要能变成铅字,我拿手板心给他煎鱼吃”

  他不习惯“城里的空气”,尽管在市区有单位分的房子,但始终住在几十公里外的青木关镇上;他“大器晚成”,40岁时由镇文化站长被破格调入重庆日报社,11年后摘取范长江新闻奖,为重庆新闻界第一人;他坚持当“田坎记者”,谢绝报社提拔他当领导,一心一意跑“三农”,先后当选党的十七大、十八大代表。

  他就是罗成友,今年64岁,个子不高,腰杆挺直,双目炯炯,虽已两鬓染霜,仍奔走区县农村采访,署名“本报记者罗成友”的报道仍常见诸重庆日报,堪称重庆最高龄的一线记者。尽管他已退休,一般情况下不能再署“本报记者”,重庆日报还是给了他这份殊荣。

  罗成友还有一个身份:滴翠文学社第一任社长。从300多公里外的云阳县采访归来的那个下午,他从上午的采访者变成了采访对象:

  我是青木关镇关口村人,“文革”期间上的初中,喜欢写东西。有一次学校组织拉练,步行去红岩村参观,回来让每个学生写作文。结果语文老师在我的作文本上批:作文还是要自己写,不能抄袭。那一刻,我既感到委屈,因为一字一句都是自己写的,也感到骄傲,因为他的批评也可以“理解”为表扬。

  由于家庭成分不好,我就没上高中,初中毕业回家务农,在生产队种喂猪的牛皮草。后来重庆罐头厂要来青木关发展,需要蘑菇当原料,生产队安排我去镇上种蘑菇,当蘑菇技术员。

  到了镇上,有条件看到多种报刊。有空的时候我就写点东西,两年写了40多篇。那时有的报刊不用会给你退稿,虽然一篇都没发表,但退稿信接了一堆,搞得单位尽人皆知。这时,一个领导背后说:“他的稿子要能变成铅字,我拿手板心给他煎鱼吃。”

  说实话,屡投不中,我也打算洗手不干了,但别的同事转告我的这句话,深深刺痛了我。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写出个名堂来。当我写到60多篇的时候,终于有篇五六百字的影评变成了铅字,发在区电影公司主办的四开小报上。

  后来,我在温室成功培育出香菇,这在重庆是最早的,兴奋得搬起香菇就往镇上的照相馆跑,抱着香菇拍了照,将照片和消息一起寄给重庆日报。三天后,重庆日报在第二版图文并茂刊出,这是我的第一篇新闻稿,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1984年,青木关要成立文化站,由于我发表了几篇文学作品,也有一些新闻报道,小有名气,领导就让我当文化站长。当时的青木关属于巴县管,巴县师范学校、巴县四中等坐落在这儿,公教人员多,文化氛围浓。往前追溯,青木关也有文化底蕴,远的不说,抗战时期,重庆是陪都,国民政府教育部就在青木关办公,中央国立音乐院在此办学。

  上世纪80年代的文学热很快波及我们这个小镇。当时巴县师范学校的语文教师郭永明、凤凰小学的王新觉、青木关教办的陈显明、陶瓷厂工人李炼等人,都是文学的追求者。后来,郭永明、王新觉成为文学社的第二、第三任社长,陈显明很高产,李炼则成了我在重庆日报报业集团的同事,这些都是后话了。

  于我而言,1986年1月18日,是一个难忘的日子。青木关地区42名文学爱好者,包括10多名青年农民,聚集在文化站那间破旧的屋子里,无记名投票,通过了文学社章程,选出了理事。由于我既是一位文学爱好者,又是文化站长,难以推辞地被推举为首任社长。

  这个文学社的家可不好当:没有一分钱的经费,没有一块刊登作品的阵地,更没有专职的工作人员。于是,大家商定:经费,每位会员每年交两元会费,一年有80多元来买纸张办刊物。靠着一块刻蜡纸的钢板,一部文化站的油印机,文学社开张了,我们办起了每月出一期的《滴翠报》,每季度出一期的《滴翠》文学杂志。杂志出了10年,报纸至今仍在出版,第四版是副刊。

  给予这个文学“婴儿”呵护的人太多太多,尤其让人难以忘怀的是社会的关爱。为鼓励文学社会员创作,青木关种花专业户钱发科、餐饮个体户周丽华、私营企业主苟正义,先后为文学社设立了“滴翠文学奖”和“滴翠新闻奖”。钱虽不多,总共几百块,但在清苦的日子里,几块钱奖金也是莫大的激励。

  “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搞懂:钱发科文化程度不高,当时为什么拿出钱来赞助文学社?”发此疑问的是青木关镇党委书记王泓维,这位70后干部也是一位“文青”,初中时就写过得满分的作文——这篇作文的开头是:“物质上,我知足常乐;精神上,我不知足常乐。”他转战过4个乡镇、街道,唯独青木关有家文学社。

  当记者将王泓维的问题转达给74岁的钱发科时,这位青木关的首个万元户,已对当年赞助文学社的动因记不太详细,只是说:他们宣传好人好事不错。

  翻开罗成友的剪报,一篇发表在30年前《重庆工人报》上题为《小镇上的文学奖》的文章,有王泓维要找的答案:

  那是初冬的一个上午,也是在这间办公室,老钱走进来,屁股还未落座就问道:“罗老师,听说你们组织了一个滴翠文学社,是吗?”

  “是呀!”

  “有哪些人参加呢?”

  “都是我们这个小镇上的工人、教师、干部,还有农民,你也喜欢文学?”

  “不,我文化低,与文学没缘,我想了很久,想为你们设立一个文学奖,为繁荣文学创作出点力!”

  眼前这位朴实、憨厚的农民,转眼间就令我刮目相看了,我忙拉住他的手:“感谢你对我们这个小镇文学社的支持……”

  1991年,罗成友由农村户口转为城镇户口。1993年,他被破格调入重庆日报做记者至今,一直从事“三农”报道,“我能取得后来的成绩,跟在文学社时养成的习惯分不开,既要理性思考也要形象思维,这样写的新闻报道才有洞察力和可读性。‘三农’新闻长在土地里,我要为农民写一辈子,直到跑不动为止。”

  守 望

  “没有分手时的那首诗,女朋友就成不了妻”

  初中毕业,中断写作20多年,60多岁重新拿起笔,用时6年,出版4部长篇小说——如此励志故事的主人公是滴翠文学社现任社长李承萍,他的另一个身份是重庆青辰电器仪表有限公司董事长,眼下正忙着筹备自己的七十大寿。

  李承萍是土生土长的青木关人。一次战友会上,他即兴写了一首《工农兵之歌》,“战友们觉得我能写诗歌,何不写一部自传,他们的建议犹如醍醐灌顶,激起了我重新写作的热情。”

  “童年时代度荒,学生时期回乡,青春年华扛枪,中年方始经商”,李承萍以自己这4段人生经历,创作出版了自传体长篇小说《人生》。之后,李承萍写上了“瘾”,又陆续推出3部长篇,3年前成为滴翠文学社第四任社长。他的公司去年销售额6000多万元,是青木关镇的规模企业,日常经营交给儿子打理,李承萍称得上“既有钱又有闲”。当然,出版这几本小说也花了一些银子。“现在不少人当得了作家出不了书。”他坦陈。

  青木关镇小学教师秦开勇是滴翠文学社的秘书长,也是文学社的壮劳力,负责编辑每个月的《滴翠报》。他父亲当年在青木关供销社工作,母亲是农村户口,自幼随父母住青木关街上,初中毕业后考上巴县师范学校,毕业后一直在小学任教,在小镇过着小日子。

  作为文学社“年轻的老会员”,44岁的秦开勇既是参与者,也是见证者:

  我和第二任社长郭永明一样,青木关生,青木关长,小学、初中、师范都是在青木关上的,对乡土的热爱不言而喻。从小就喜欢写,初中时写了首诗,在重庆市获了一个奖,老师觉得孺子可教,便推荐我加入了滴翠文学社。

  考上巴县师范后,又在学校里遇到郭永明老师,他既教语文,又是滴翠文学社的骨干,发现了我的写作特长。当时郭老师在校内还组织了新芽文学社。那时青春年少,写作冲动很强烈,一天可以写好几首。读师范期间,我个人就在新芽文学社出了3本油印诗集。

  应该说,上世纪80年代是文学的黄金时代。当郭老师接任滴翠文学社社长后,为维持文学社的运转付出了非同一般的辛劳。他当了12年社长,编了12年《滴翠报》,开始印1000份,后来增至两三千份,从油印到黑白到套红,最后发展到彩印。他常说“我把编报纸当作生命”,那时排版、校对都是手工操作,有时为了改一两个字都得往返几十里路。他既编又校,还要取报送报,本就是八九百度的高度近视,这样一来双眼近乎失明。你们来采访,他都要走到近前跟你们打招呼。

  成立文学社不易,办好文学社更难。滴翠文学社成立30周年的时候,第三任社长王新觉的一段话让人深有同感:一个家或兴或衰实难料定,但只要这个家不倒不散,一家人团结一致不离不弃,任何风雨艰难都不能阻挡。

  “无论再难,都要再坚持一下,永远不能放下手中的笔。”这是老一辈的文学社会员给我的教诲,我也始终是这么做的。我师范毕业后被分到一个山区村小工作了5年,道路不通,从青木关走过去要一个多小时。在学校里遇到一位女教师,她喜欢文学,我喜欢写作,慢慢相知相爱了。

  那时乡村小学教师的待遇很低,山区村小的男教师更不受人待见。她的家人坚决反对。快要分手时,我给她写了一首诗,写得缠绵悱恻,设身处地为彼此着想。她投给重庆广播电台的一个栏目,很快就播出了,那晚我们听着听着都哭了,从此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我们在一起。没有分手时的那首诗,女朋友就成不了妻。

  写诗不仅能赢得芳心,还能富裕人的精神。在物质社会,因为有了文学,有了创作,内心是丰盈的、安静的,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在平凡生活中走进文学这方天地,能够让人不那么浮躁,不会太急功近利。

  “我现在的创作量也不大,几乎全凭兴趣,一年有四五十篇,能发表20多篇就不错了。”懵懂的学生时代,秦开勇写作的主题带有罗曼蒂克色彩,参加工作后,多了对个人前途的担忧,如今则更关注现实生活中的人和事。

  让他这个文学社秘书长稍稍忧心的是:“老一辈正在老去,年轻的文友在哪里?”

  不 屈

  “专业作家需要体验生活,我们每天都在生活中本色出演”

  张儒学是滴翠文学社“年轻的文友”。年龄上他是60后,30多年前就开始发表作品,诗作还上过《星星》,但他的“社龄”要短一些,2004年才入会。

  出生于重庆大足区农家的张儒学,高考落榜后成为“北漂”,在北京漂了两年后折返家乡,在县城《大足报》打工数年,后大病一场,觉得写了10多年,一事无成,心灰意冷。2000年,他随老婆到青木关镇一家汽摩配件企业渝凤涂装厂打工,决意和文学说再见。

  在青木关6年,张儒学非但没和文学分手,反而再续前缘:

  来青木关打工就是以后不想再写了,写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用,两个孩子都在老家上学,得好好挣钱养家。那天在厂门口,我偶然看到一张《滴翠报》,看了看副刊,觉得还没我写得好,就想写一篇。目的很单纯,挣它20元稿费,买两包烟抽。

  当时身边没稿纸,我就捡了些废纸。宿舍里没桌子,好在工厂里到处都是工人喝剩的啤酒箱,捡来两个,上面放张木板,我自己也坐在一个啤酒箱上。晚上6点下班开始写,12点写完,凌晨3点起来改,周末贴张邮票就寄了出去。

  写的就是你们手中散文集《照亮我人生的那盏灯》中的《采茶》一文,文中那句话,“我环顾四周,头顶飘浮着蓝天白云,身旁萦绕着还未散尽的雾,再低头一看,山下便是我们打工的小镇,虽然看得见,但却听不见那繁杂撩人的喧嚣声了,自由自在地在另一片天地里游历”,是当时心境的写照。

  投稿几天后,接到《滴翠报》编辑的电话:“这篇散文写得不错,可见功力不一般。从稿子的质量上看,你至少在文学创作路上跋涉过10年。过几天,我们滴翠文学社的文友们会登门拜访。”

  我心想:他真有眼力,从一篇小稿子上就能看出我的功底,肯定是内行。不过,也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说白了,我只不过是一个外地来这镇上的打工仔,他们可能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没想到的是,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已经退休的郭永明冒着40多度的高温,满头大汗地来到我的宿舍:“我去厂里找你,说你已经下班,为表示诚意,我登门拜访,我们文学社请你吃顿饭。”

  望着全身衣服都被汗水湿透的郭老师,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惊喜:我10多年来一直被厂里的老板,一直被家人,被周围的许多人认为写的是“没用的东西”,终于被人承认,被人认为我这个干活不如别人、只会写几句的人,居然是“人才”。

  王新觉、秦开勇等文友都在青木关那家最好的酒店等着,要了好多菜,这是我来青木关打工的3年中,唯一一次被人宴请。从那以后,我与这帮文友经常深入到厂矿企业体验生活,再也没有“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与迷惘。

  有时没钱打印稿子,王新觉说:你尽管去打,钱的事我们来;过年没钱,郭永明给我送来600元;厂里没活干了,郭老师带我去他的朋友厂里,硬让他收下干了两个月……是滴翠文学社重新点燃了我写作的欲望,也切切实实改变了我的命运。

  我将在青木关写的一些散文结集《漂泊情怀》出版,2006年,家乡大足区文广新局领导看到后,把我调到局里上班。后来我在大足买了房,当过几年大足作协副主席,现任大足区文化委员会宣传科长。美中不足的是没有编制,仍是农村户口。老婆每天都在大足城区摆摊卖煎饺,我每晚11点半去帮着收摊。我的下一部小说就准备写农民进城,写回不去的故乡融不进的城。

  专业作家需要体验生活,我们每天都在生活中本色出演,写出来的都是有土壤有根的东西。文学创作就像种庄稼一样,有没有收获都要种。梦想还是要有的,真希望自己的作品有一天能获重庆文学奖。

  年岁渐长,和以前相比,心态也有了变化。以前恨不得让全世界知道我是作家,现在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还在写作,甚至有时觉得写作是件可耻的事情,因为我们的写作在世人眼中不赚钱。写,还是不写,这始终是一个问题。我们大足区作协的会员,除了学生,40岁以下的已屈指可数。

  如果说张儒学是滴翠文学社走出的“打工作家”,陈显明则是“官场作家”。

  陈显明的妻子是青木关人。1982年,32岁的他来到青木关,先在回龙坝中学当老师,后调入青木关教办,在滴翠文学社最早的一批会员中,陈显明属于高产型。

  “写而优则仕”,很快陈显明被调入当时的巴县县委组织部,从事党员电化教育,那期间接触了大量的农村先进典型。3年后他给一位县委副书记当秘书,旋即任县委办副主任,后又相继担任县委政研室主任、巴南区房管局党组书记兼副局长,“这期间接触了大量官场方面的东西。”

  在青木关5年,时间不长,但对陈显明来说,这是他60多年生涯中,值得回头看看的地方:

  最近检点我在青木关创作并发表的豆腐块,不到30篇,大都是即景之作,偶有获奖者,也是“将就”上去的。1987年底,我到巴县县城谋生,由于要端好饭碗,要伺候好头儿,与青木关那伙做着文学梦的弟兄姐妹们联系少了。尽管身不在青木关,但我仍将自己每年创作发表作品情况告诉他们,尽可能参加集体活动。我是在滴翠文学社关照下继续做文学梦的,也是在《滴翠》支撑下坚持堆码文字的。

  虽然文学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我也算比较高产,但从写作技巧讲,我认为自己还没有领悟写作的真谛,驾驭不了现代的创作技法。如果当年有机会到鲁迅文学院学习,视野可能会更开阔。我选择扬长避短,出生在农村,当过教师,做过基层干部,深知生活的酸甜苦辣,熟悉百姓的欢乐忧伤。

  扎根这块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从来都是我进行文学创作的第一要义。我要是不到房管局工作,没参与拆迁的话,就写不了长篇小说《大拆迁》。我要是当年没接触大量的农村先进典型人物,就写不出长篇《农民代表》。胡编乱造的作品,也许能在小圈子里炫耀,但无法让社会大众买账。

  如今,让人揪心的是乡土文学后继乏人,投入不足。有的区县一级作协,一年的活动经费只有5万元,40岁以下的作协会员,能够在区县一级刊物发表作品的,不足10人。如果文学创作解决不了油盐酱醋茶,解决不了妻儿的吃饭穿衣,那就很难可持续。

  根 系

  “寻梦而去,哪怕走崎岖险径”

  “文学社并非一帆风顺,中间有几年活动不多,甚至有时就年底搞一次活动。”青木关镇文化服务中心主任龚国忠坦言。当他将油印的《滴翠》推给老会员李炼看时,他立马抓过手机来拍照,并且勇于“自黑”:“想不到我当年还写过这么‘可耻’的打油诗。”

  尽管已多年不用“浩陵”这个笔名,李炼还是一眼认出了自己30年前的旧作《立秋》:

  他和她/打去年年底,就承包了队里的那二亩水塘/他在塘里种下了荷藕,种下了希望,她在水中养上了鱼儿,符上了牵挂……/立秋刚过/他种的荷,满塘碧绿碧绿的,还有几朵迟开的花在对着她笑呢/她养的鱼呢?白粼粼的,在荷叶下快乐地正听着他的耳语呢/他和她/他们的那片情呢/他们的那颗心呢/也随着这丰收的日子,熟了,甜了……

  “那时我是青木关陶瓷厂的一名青工,二十出头,如今已生华发。”现在《重庆晨报》工作的李炼,思绪回到30多年前:

  高中偏科,高考落榜后上了两年技校,就到青木关陶瓷厂当工人,在那儿工作了6年。那既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也是我人生的低谷——生活的不如意,工作的不顺心,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却只能换来微薄的收入。前途无望,思想迷茫,伴着青春期无尽的惆怅与烦恼,没事干的时候,就拿写作“撒气”。

  幸好,那是一个舒婷北岛流行的年代,小镇虽小,喜欢文学的人不少。我遇到了滴翠文学社,并有幸成为首批会员,找到了心灵安放之所。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对文学的追求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常常结束了一天的繁重劳动,步行五六公里去找乡村教师王新觉他们,觅个小店,一壶老酒,几碟小菜,谈诗论文,夜半而归。邓丽君翻唱的《星》中的那句歌词——“星夜灿烂,伴我夜行给我影……寻梦而去,哪怕走崎岖险径”——用来形容那时的我们再贴切不过了。

  正是对文学的孜孜以求,再加上当时厂里有人认为我不务正业,我更加向往外面的世界,索性来了个不辞而别,在社会上晃荡了6年,干过业务员、推销员、管理过工厂车间,但没有丢下写作。1995年,重庆日报社创办《重庆晨报》,面向社会采取合同制招聘,不需要调动。我考进这家单位工作至今,先做了3年的副刊编辑,后做文化记者。这些年,不论走到哪里,都有滴翠文学社给我打下的底色,它让我荒芜的青春长出绿草,让我的人生理想开花结果。

  去年12月30日,青木关镇举办滴翠文学社成立30周年座谈会,我在会间往微信朋友圈发了一下,几位朋友的回复让人心生感慨。其中一位朋友写道:真是一个理想主义飞扬的年代,大量没考上大学的高中生在田间地头劳作之余笔耕不辍,把希望都凝聚在8分钱的邮票上。

  正是在这场座谈会上,重庆市作协党组书记辛华提出资助滴翠文学社5万元。沙坪坝区委也不甘落后,区委宣传部长陶世祥当即表态:解囊10万元,专项支持青木关文化建设。

  更让李炼高兴的是,在这场座谈会上,又有10名新会员加入,他们中间不仅有70后,还有80后、90后。

  源头有活水,清泉永滴翠。


  《 人民日报 》( 2017年03月31日 16 版)

(责编:史雅乔、李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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