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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式過年

黃昉苨
2017年02月08日08:44 |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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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我們等到了那樣的問題:“中國有立交橋嗎?”“中國人都吃米嗎?”

  提問的是克利夫太太,一個有著溫厚笑容的家庭主婦,總是穿最簡朴的服裝,似乎永遠都在勤勉勞動。她從出生到現在一直都居住在美國密蘇裡州聖查爾斯縣的白人社區裡。最近的那個聖誕節,克利夫太太的長子亨利和長媳艾薇,一對懷抱國際主義精神的年輕人,把我從大城市拐回他們的鄉下老家,體會了一把最地道的“美國式過年”。

  到亨利家第一天,克利夫太太熱情地帶著我們到屋后的樹林子裡去,介紹當地獵鹿的傳統:在鹿出沒的季節裡,一般隻有清晨或黃昏,它們會出現在屋后的小河邊。人們在樹上架出便於射擊的平台,天不亮就開始蹲守,等兩三個小時,就為了那最后的一槍……

  母親介紹得興致勃勃,亨利悶聲不響。事實上,他母親從來沒親自打過鹿,而隻有為丈夫准備食物的份兒。他最小的妹妹克萊爾才11歲,亨利回到家,發現她的玩具無不帶著濃厚的家庭主婦氣息,也是這樣悶聲不響。

  這就是保守家庭的價值觀與生活方式。母親為聖誕節准備了一個又一個奶酪餡餅,父親則在晚飯時分回家,負責帶領所有人祈禱。明明我和丈夫是一塊兒站在廚房,但有關做飯的事情克利夫太太總是隻對我說:“這個工具是用來把菠蘿削皮並切成片的,這個工具可以把芒果去核,這個工具能夠在削蘋果皮的同時把它切成薄片……唔,你願意幫助我嗎?”

  准備一頓聖誕大餐,光水果就要處理11個蘋果,3個菠蘿,5個芒果。芒果挖到最后,手上突然一陣陣疼,一看,食指上的一小塊皮已經被磨了下來。

  但亨利的母親似乎永遠不會累,也從不抱怨。她是家裡所有小孩的廚子、保姆,兼幼兒園和小學老師,時不時還會干點裁縫活。隻有聖誕夜那一天上教堂,克利夫太太才會穿上色彩鮮艷的服裝。

  有時候,克利夫太太也會聊到外面的世界,她好奇“怎麼會有人花2000美元去買個無人機玩呢?”也搖著頭說“就算有人白給我錢,我也不會去加利福尼亞那種地方”。

  克利夫家的聖誕派對辦的很成功,近70個家庭成員聚在克利夫太太家裡,暢飲暢聊,享受一年一度的傳統美食聚會。

  聖誕派對結束,亨利坐在家中游戲室的陰影裡,兩眼通紅。

  “昉苨,你知道嗎?剛剛樓上那些人,那60多個親戚——當我大一寒假回家的時候——所有的人,都聚在一起跟我說,不要學女裡女氣的建筑學,要當個男人,就去干工程師!”

  “學工程才能給人生提供最大的保障,他們說。學建筑出來隻能餓死。我后來才意識到,這些人幾乎從來不讀書,聚一塊兒最喜歡聊的就是最近有什麼錢可賺,縣裡新開了特別好的高爾夫球場,他們根本不關心我是一個怎樣的人。其實我從小就想當一個建筑師,可是當年我才18歲!什麼都不懂,我去問我媽該怎麼辦,她對我說,‘你該想想,以前一心考建筑學院,是不是太固執了?’”

  那年聖誕派對后,亨利換了專業。他用剩下來的大學三年搞明白,自己根本做不下去機械重復的工作。

  他天性就是愛干有創造性的活兒。

  亨利成了家裡最讓父母傷心的兒子。他跑去教會大學宣傳“同性戀不可恥”,拒絕像上一輩人那樣在天主教堂裡結婚。他結交來自五大洲的朋友,了解各國文化,倡導男女平等,為減緩全球變暖而拒絕吃紅肉。他沒有讓妻子跟他姓“克利夫”,但是在要用中文名的時候跟了老婆姓,管自己叫“陳亨利”。在家過聖誕時,他憤怒地讓母親收起放在客廳顯眼處的書——書的封面上畫了一個血紅的美國地圖,寫著“無為的政府:美國已經被外國人沖擊得沒有國境線,沒有自己的語言,也丟失了文化傳統。”

  克利夫太太的神色還是那麼溫柔:“亨利,你有打開來仔細讀讀這本書嗎?不是你想的那樣。”

  “這還能是什麼意思?我們家裡現在有三個外國人在這兒呢,你就安心讓他們看這個?”

  爭吵總會過去,聖誕需要喜慶。在享受過派對、大餐、親人間互相贈送的禮物之后,克利夫先生與太太分別坐在面包車的駕駛與副駕駛座位上,帶著家裡的10個孩子,去查爾斯縣的各處居民區看別人布置的聖誕彩燈。

  聖誕的歌聲純淨,孩童的歡笑怡人。黑暗中,我聽到亨利低聲地對小妹妹說著話:“你知道嗎,克萊爾,女孩子也是有機會當超級英雄的。”

(責編:史雅喬、李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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