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義工 你真的會來?

◎紀慈恩(@此生未完成)
在福利機構工作了很多年,關於“獻愛心”,我最多聽到的幾句話是:“等我有空了我也去做義工”﹔“啥時候也帶我去做義工啊”﹔“我也想做義工,有什麼機構嗎?”……似乎做志願者已經成了一種不需要任何門檻的閑暇時光的調味劑。
這些年我在福利機構見過很多探訪者,於是,也積累了很多話想對他們說。
你有沒有破壞福利機構的規則?
有些探訪者會帶來很多東西,為了博得孩子的喜愛,會以食物或玩具的贈予方式“表達愛”,表面上看,這是在“給予”,可是結果是什麼?結果就是你破壞了我們給孩子建立的規則。
曾有個小朋友不去上課,我說,你現在不學習,你長大怎麼辦?她很自負地昂著頭說,沒事,反正那些叔叔阿姨什麼都會給我的。
生活在福利院的孩子,多少都會覺得得來的東西太容易,因為有弱勢的一面,更容易博得公眾的“同情”。福利院的日常是有規則的,比如,有固定的時間給孩子吃零食,絕不給孩子形成“我想要什麼你都應該給我”的信念。
但在探訪者“毫無吝嗇的給予”下,日常好不容易給孩子建立好的規則,可能很快被打破,或者說一面建立,一面被破壞。
很多探訪者最喜歡說的一句話就是“阿姨明天再來看你,給你買玩具”。
可是,你真的會來嗎?
孩子都知道自己是被放棄的,我們需要花很多很多的時間和精力去療愈他們的創傷,可是如果你給了承諾又失信,他們會覺得又被拋棄了一次。
有一次,一個女士帶著她的兒子來福利院,女士指著我們一個肢體明顯有殘疾的孩子和她的兒子說,你看這個小朋友可憐不可憐,她有病所以她媽媽不要她了,所以你要乖乖地聽話。
我並不反對以想教育孩子的動機來到福利院,但是你不能以傷害另外一個孩子作為代價,這樣,太殘忍了。
就像是父母給孩子建立的規則,然后其他人以“愛”的名義來插手就會打破,我們都知道,規則的重建有多難,而對於先天身體和心理都有缺陷的孩子來說,建立這份規則要難上加難。
你有沒有幫倒忙?
公益絕不是“奉獻”與“犧牲”,沒有所謂的全然的付出。你一定得到了,只是你是否覺察到你收獲了,你或許收獲的是他人因為你而變得更好的成就感,或許是陪伴一群邊緣群體而滋養了你的心靈,這是我所說的我不反對人有動機,你可以有動機,但是如果因為你的獲得而傷害到另外一些人,這,恐怕在我看來就是“幫倒忙”。
比如,福利機構需要志願者,但需要的是長期志願者。我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來解釋一下為什麼很多短期志願者對機構來說是一種負擔。
在福利院最簡單的工作就是喂飯,看上去很簡單,對不對?一個成年人,誰不會?
有孩子的人都知道,尤其是三歲以下的孩子,不是你喂他就吃,他認人,你沒有和他建立他本能需要的安全感,他不可能安靜地接受你。每一個孩子的病不同,什麼孩子出現什麼樣的病症是需要重視的,什麼樣的孩子不可以吃什麼東西,什麼樣的孩子出現什麼樣的情緒是和他的過往有關,需要被記錄在治療檔案裡,你不在這裡一年以上,你是沒有辦法了解的,但如果我們每個細節都解釋得清清楚楚,還不如我們自己去做省力氣,如果我教給你所有的一切,你過兩個月就離開,這,對我們來說精神成本太高了。
其二,孩子需要的是怎樣的愛?你需要怎樣的愛,她就需要怎樣的愛。
我常常看到的一個場景就是來訪者來探望孩子,圍著孩子,拍拍照,抱抱他們,圍成一個圈,一個個都看看,然后很自然地問工作人員,她有什麼病?然后很多人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這個孩子真是太可憐了,她的父母真是太狠心了”。
試問,如果你是這個孩子,你會喜歡自己的這種生存環境嗎?
不錯,孩子被遺棄和他們有病,這的確是他的親生父母造成的,但是,從來到福利院的那一刻,仇恨就是我們造成的,是我們給他們塑造了這樣一個環境,所以,你還認為你的愛是沒有傷害的嗎?
孩子在一旁,感受著別人像看一個新鮮的動物一樣地覺察著他,然后人們飽含深情地探討著他的命運,然后還要被動地承受你們的情緒,而自己卻什麼都做不了,隻得接受。這樣的“愛”對他們是何等的殘忍。
孩子需要怎樣的愛,也許每個孩子不同,不同的身世和經歷有不同的需求,但我知道,他們絕不需要這樣的圍觀,你來一次,然后從此消失,下次再來一個陌生的面孔,再留下一些禮物和承諾,又消失,漸漸地,他們再也不相信任何人。
這樣的愛,你需要嗎?
我所說的“幫倒忙”,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把愛心安放在適合的位置上就好
不要來問我可不可以到你工作的福利院做義工,我的回復一定是不回復。
我工作的地方沒有任何神奇的魔力,不是我在的地方就會有傳奇的事情發生,而是你進入另外一個人的生命中,你和一個陌生的孩子心臟聯結在一起,感受他的苦,不評判他的苦,不求什麼目的,也不要什麼結果地陪伴一個人,傳奇才會發生。
如果你真的想做這件事,你在說之前已經做了,在你能夠得著的范圍,甚至不需要在公益機構,不需要一定是弱勢群體,去完成你和“善”的結合,這,就是你和愛最合適的位置。
孩子需要怎樣的陪伴者?你一直都在,你不需要做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不需要刻骨銘心,他可以常常見到你,他知道你會走,但你也會再來,他不需要擔心你會消失,不會再體驗拋棄感,就是在這裡,可以嬉鬧,可以哭泣,可以相濡以沫,他們的未來不是任何人的責任,他們的未來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你因為有要求,希望孩子成為一個怎樣的人才會覺得他們是“問題孩子”,如果你從生命的角度看待一個孩子,如果人隻需要快樂地活著,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並為此而滿足與喜悅,那他們正在經歷他們的生命,他生病的時候,你在,雖然疼還是那個疼,但心裡是溫暖的,因為溫暖,疾病只是漫漫人生路的一件小事。他哭的時候就讓他哭,他哭了兩個小時說明他需要哭這麼久,他說假話說明他沒有能力說真話,作為陪伴者,我們隻需要陪伴他讓他有能力說真話,而不是告訴他,“你是錯的,你是不好的”。所有偉大的事情都是微小的,人與人之間能有多大的恩惠,我們能做的只是陪伴,但是,陪伴並不是參與與干涉。
我並不渴望改變任何人,只是陪著,沒有目的,也不求陪成個什麼結果,就是陪著這件事,就是在這裡,長期的,沒有什麼要求與評判的,在這裡,你和他都得到彼此的陪伴,都在成長,都在滋養自己的心靈,沒有誰欠誰,也沒有誰恩惠與誰,我們都成為人群中與眾不同的人,那這個位置就是適合你的愛的地方,把這個位置安放好,我認為這就算是志願者了。
志願者是一項“專業”的工作,所謂專業是你有能力慢慢陪伴一個生命走很長的路,你有能力讓自己安靜地不帶條件地像溪流一樣緩緩地流淌,有能力在遇到悲傷的時候允許自己悲傷,在遇到困難的時候,承擔起你選擇的責任,有能力不虛偽地謙卑,拿屬於自己的贊揚,拒絕不屬於自己的掌聲,在必要的時候對制度質疑對權威說不。
“獻”這件事,獻的是我們的情感和對另外一個陌生的生命的長期的陪伴,如果有一天,你失望了,也需要有能力承擔一種責任:沒有人要求我們來做公益,是我們自己的選擇,不是因為你是義務的,你在行善,別人就有義務為你放行,你可能還是會受傷,但是不要埋怨任何人,這是你自己的選擇,我們永遠需要面對我們的選擇,並為它負起責任來。這,叫做“獻愛心”。
因為鳥兒,相信的從來都不是腳下的依靠,它,相信的是自己的翅膀。腳下的所依是局限的,翅膀會滋生更多的力量,那份力量,就叫做“愛心”。(紀慈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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