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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村扶贫20年未摘帽 驻村书记坦言压力大【2】

2016年11月09日14:21 |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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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让最容易脱贫的家庭优先摘帽。”

  村委会门口总是一大早就有村民在外等候。有人想养牛,需要小额贷款;有人正在盖房,想要申请“危房改建”补助。门打开后,他们涌进办公室,把手中的表格摊在刘锦云面前,然后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紧张地握起双手,等待刘锦云的签字。

  他们都是那部分要优先脱贫的村民,回答几个简单的问题后,他们的申请很快都得到了批复。

  这些只是刘锦云工作的一小部分。办公室里,各式各样的表格堆满了整张桌子。大部分时间,刘锦云都在收集表格需要的数据,或者正在为完成表格里规定的某项指标发愁。

  在众多数据采集工作中,“精准识别评分”是刘锦云来到小塘村后做的第一件大事。这项数据包含“住房”“家电”“农机”“饮水”“通电”“通路”“劳动力占比”等18项指标,每项指标都有详细的评分标准。得分在57分以下的,就被列为贫困户,分数越低贫困程度就越高。

  这份工作让刘锦云见识了自己都从未想象过的贫穷。他几乎走完了村里所有的“窝棚”,熟悉那种人畜共处一室的味道;他也钻进过山洞,见到一对夫妇带着10个孩子生活在那里。小孩子挤在一块木板上,因为没有衣服,他们只能轮流穿一条裤子。

  他也去过徐四贯的家,给所有的项目打完分后,刘锦云在表格的最后填上了“36”的分数。这个分数意味着,在全村的贫困户里,徐四贯的生存状况处在中下等水平。

  徐四贯并不知道,这样的低分正让自己离“脱贫”更远。那些在村委会第一批脱贫名单里、明年就可以脱贫的贫困户,大多都在50分左右。

  “要让最容易脱贫的家庭优先摘帽。”几个村干部一脸严肃地解释。对他们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做法,也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时间不会给他们选择的机会。每年年底,乡政府都会委托第三方来验收扶贫成果,这是村委会一年当中最重要的时刻。扶贫资金发到村里,如果验收时没有一点“看得见”的成效,资金去向就很难讲清楚,干部也逃不了问责。

  更重要的是,每年的脱贫计划都是从上到下一级级安排下来的,如果完不成指标,就会耽误整个区域的脱贫工作,这是村干部不敢想象的。

  “6月份‘危房改建’资金发下来,11月份就来验收。如果验收方看不到改建的房子,那怎么解释危改补贴花在哪了?”因为这样的担忧,刘锦云只能把“危房改造”补贴指标分给那些有能力建房的人。

  为了防止有人“拿了钱不盖房”,村委会还有项不成文的规定:房子必须动工后才能领取补助。

  “至少也得先砌出一面墙吧。”一位村干部解释说。

  “政策到户”时,刘锦云也在徐四贯家里讲过这些补助政策。可徐四贯没有想过这些,每次谈到房子,他都会发出一声苦笑,然后不了了之。

  就连他居住的地面坑坑洼洼的吊脚楼,也是他和哥哥的共同财产。父母去世后,兄弟二人共同搭起了这栋他们口中的“窝棚”,两家7口人共处一室,用帘子分割出各自的空间。

  “危房改建”其实离他也很近。吊脚楼的上方就矗立着一栋楼房,遮挡住了他家的大部分阳光。那是他另外一个堂哥的家,两年前拿到1.8万元的“危改”款后,再加上东拼西凑来的20万元,堂哥盖起了这栋楼房。如今,村委会的贫困户名单上已经找不到房主的名字。

  对于这样的处境,徐四贯已经“认命”。他清楚,自己连修地基的钱都拿不出,更不用说“砌一堵墙”。

  “把补贴都给同一个人,马上就会有人告我们。”

  在这大山深处,似乎没发生过“人定胜天”的故事。大山还保持着最原始的状态,荒草和不成材的树木恣意生长。

  两年前刘锦云第一次来到小塘村时,这个20年的“老扶贫”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这里山地高低不平,很少有连片的平地,一些小块的玉米地分散在山坡上,被荒草包围。用当地人的话说,“村里的庄稼都长在石头缝里”。

  几年前,乡里统一免费发放过山核桃树苗。政府期望着它们结上果实,给村民们找到出路。在小塘村,这种核桃树随处可见。它们几乎生长在每一家村民的门口,但六七年过去了,没有人尝到过核桃的味道。

  “坑也挖了,肥也施了,结果一个核桃也没见着。”一个村民用手指敲了敲门前的核桃树,撇着嘴说。

  这是村里最早推广的“产业”。因迟迟看不到成效,村民们都不再买账。规划1500亩的种植面积,还有800多亩没有完成。

  近两年,对村民们没什么吸引力的“产业扶贫”又突然火热起来,成了村委会除“危房改建”外,另一项重要的工作。

  与以往不同,现在的“产业扶贫”除了给扶贫对象提供免费的树苗、禽畜幼崽和技术培训外,还会发放5000元的扶持资金。

  扶持确实有了一些成效。一位村民去年领了100只鸡苗,年末时成活了95只,算是把养殖稳定了下来。明明看到了希望,今年却撂了挑子,不打算干了。

  除去鸡舍、饲料这些成本,一年下来,他几乎没赚到什么钱。本想着今年扩大规模,但“产业扶贫”补贴却再也申请不下来。无奈之下,他只能任凭空荡荡的鸡舍杵在原地,这成了他辛苦一年唯一的收获。

  这样一来,这位脱贫户因为没有拿到第二年的补贴,又变回了贫困户。

  同样无奈的还有刘锦云,每年的补贴指标都很有限,远远不能保证惠及每个贫困户。

  “如果把补贴都给一个人,其他人肯定不高兴,我们也不好做。”每遇到利益分配的问题,刘锦云和村里的干部都会变得谨慎起来。

  “把补贴都给同一个人,马上就会有人告我们。”刘锦云挑起眉毛,提高声调说。

  对这些烫手的“香饽饽”,村委会采用了最保险的平均分配做法——拿到“危房改建”指标的,一般就不能同时申请“产业扶贫”指标;前一年拿到补贴指标的,第二年一般也不能再拿。

  另一位村民正在被这个分配方案困扰。几年前,他用跑车挣来的钱买了几头猪崽,现在已经繁育出了19头成猪。今年他本来想要扩建猪舍,正急着用钱。可他去年申请了“危改”补贴,今年就很难再拿到“产业扶持”补贴。

  现在,盖房借的钱还没还清,他又要寻思着找人借钱建猪舍。

  “脱贫还是要靠借钱,没别的办法。”他说。

  徐四贯也想过养鸡。他去村委会申请“产业扶贫”补助,但是建鸡舍需要的一万多元,他一分也拿不出。最终,补贴没有申请下来,养鸡的事也不了了之。

  “鸡都养不了。”每当提起这件事,徐四贯总会笑着说出这句话。除了建房,养鸡又成为了他最新的自嘲。

(责编:史雅乔、李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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