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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深處的無聲合唱團

2019年08月09日10:54 | 來源:中青在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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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聲合唱團合影。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李博和孩子們用手語交流。中國青年報·中國青年網記者 謝洋攝

  2018年8月4日晚,無聲合唱團在享有“中國音樂聖殿”之稱的北京音樂廳舞台上演出。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張詠教孩子練習發音。中國青年報·中國青年網記者 謝洋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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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執筆:中國青年報·中國青年網記者 謝洋

  視頻編導:謝洋

  H5制作:中青融媒工作室

  文稿編輯:蔣韡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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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跨越2629公裡,一個奇妙的機緣,將來自首都北京的先鋒藝術家、搖滾樂手,與廣西壯族自治區百色市凌雲縣特殊教育學校的聾啞孩子聯系起來,將大山深處無聲的世界與律動的音樂有機融合。

  2018年8月4日晚,在曾享有“中國音樂聖殿”之稱的北京音樂廳的舞台上,14名聾啞孩子用一個“啊”字唱出起伏錯落的《無聲三部曲》,全場觀眾瞬間被感動了。大家屏聲靜氣,從迷茫到落淚,隨著演唱擊打節拍……演出結束,台下掌聲雷動,人們將大寫的贊送給這群將不可能變成可能的人。

  今年3月16日,這群孩子又登上中央電視台“經典詠流傳”節目的舞台,每個孩子用自己獨特的音高匯成一首特別的音樂《畫無聲》,將震撼和感動帶給在場的嘉賓和無數電視機前的觀眾。

  這個由14名聾啞孩子組成的組合,有個特殊的名字“無聲合唱團”。藝術家李博和張詠是合唱團的發起人,他們用6年多時間,打開了這群山區聾啞孩子通向外面世界的大門,也改變了很多人對聾啞人的認識,刷新了他們對音樂的理解。

  今年6月24日,百色市凌雲縣剛剛經歷了新一輪暴雨,從縣城中心穿過的澄碧河洪流滾滾。李博和張詠分別從北京和廈門來到凌雲縣特殊教育學校探望孩子們。

  此時,離他們赴央視演出已過去3個月,無聲合唱團的孩子們,有的畢業后升學去了南寧,大部分孩子都回歸到往昔平靜的生活。即便遇上惡劣的天氣,校園裡依然充滿了笑聲和嬉鬧聲。

  李博是出生在北京胡同裡的新銳畫家。他少年成名,25歲獲得法國巴黎皮爾卡丹藝術中心頒發的“最佳國外藝術家獎”﹔張詠曾是京城搖滾樂隊“子曰樂隊”的貝斯手。這兩個生活在大都市的藝術青年,在做樂隊的過程中對聾啞人的聲音產生關注。

  一天,他們走在街上,突然聽見一聲叫喊,是一個聾啞人丟失東西后在慌亂中發出的。“那一聲就把我們驚著了,那種源自生命本身、未加雕飾的聲音那麼干淨純粹,簡直太棒了!”李博說,回去以后,他們一直想尋找這樣的聲音,採樣用到音樂裡。

  兩人聯系了幾所特殊教育學校,但校方聽說他們要尋找聾啞人的聲音錄下來,都表示無法理解。后來,在一個基金會朋友的幫助下,他們認識了當時擔任凌雲縣特殊教育學校校長的周彩英。2013年5月,憑著信任,周校長接納了他們的到來。

  “剛開始我們想得挺簡單的,就是來這兒邊玩、邊畫畫、邊錄音,就當是外出採風。”李博說,事情遠沒有他們想象的順利。在學校待了兩周,沒有一個聾啞孩子願意配合他們發聲。即便有老師在講台上教,下面的孩子也總是用小拇指比出流汗的手勢,表示自己不行,做不到。

  下課了,這些山裡的孩子都躲著李博和張詠,沒有一個孩子願意和他們正面眼神交流。

  跟孩子相處的時間越久,李博和張詠越理解孩子們為什麼不願配合發聲。“從他們的角度出發,從小周圍的人就告訴他們,你是有殘缺的。我相信沒人願意把自己的缺點展示出來,這其實是他們內心最脆弱的部分。”張詠說,他們覺得再堅持下去,對這些聾啞孩子有點太殘忍,便決定撤了,不再“折磨”孩子們。

  正當他們准備跟周校長道別時,4歲多的楊微微突然跑過來,拉著李博和張詠的手,發出了“啊”的一聲。

  他們當時就愣住了,李博的腦子一片空白,覺得這一聲“好像是從心裡穿過去的”,讓他們知道這兩個星期的工作沒有白做,這些聾啞孩子們終於一點點相信自己也可以發聲了,而且這個聲音是好聽的。每次提起當時那一幕,李博都會激動得雙眼發紅。

  在他們看來,孩子們的自信剛被喚醒,如果這個時候離開,無疑是不負責任的。他們把准備道別的話咽了回去,回到賓館想了3天,決定不再做聲音採樣,而是組建一個無聲合唱團。那個勇敢的小姑娘楊微微,后來成為無聲合唱團年齡最小的成員。

  一首合唱歌曲往往由好幾個聲部組成,沒有經過專業訓練的普通人要一張口就唱出標准音非常困難,要讓生活在無聲世界裡的孩子們做到這一點,更是難上加難。

  “他們不知道聲音是什麼,所以不會講話。其實他們的聲帶都沒有問題。”張詠說,這些孩子因為很少用舌頭,時間長了就變得不靈敏,需要通過訓練,讓他們知道發出某個音高的位置在哪裡,口形是怎樣的,該如何使用氣息。

  他們給孩子們買雪糕吃,觀察到有的孩子吃完后還會把雪糕棍含在嘴裡,便想到借助雪糕棍來幫助孩子訓練壓舌頭,讓他們懂得音和音的不同。為了讓孩子們感受到氣息的流動,他們又想出吹氣球、吹紙條的辦法。

  幫助聾啞孩子們發出標准的音高是最難的挑戰之一。為此,他們動用了專業校音器。孩子們在學校的舞蹈室裡,一邊發聲,一邊觀察著校音器上跳動的指針。經過無數次重復練習,孩子們才能形成對每個音高的肌肉記憶。

  在周彩英的印象中,每年五六月,李博和張詠都會像候鳥一樣定期來學校教學。他們還不斷地發動身邊搞音樂的朋友加入教學隊伍。合唱團訓練的經費、藝術家在凌雲縣的吃住費用、路費都由他們自己承擔。

  時常有人問李博和張詠,花這麼多的時間和精力讓這些聾啞孩子投入到並不擅長的領域,值得嗎?李博每次都憤然反擊:“憑什麼認為他們不擅長?”

  在李博看來,這些生活在無聲世界裡的孩子們,會用震動、用氣息感知聲音,會用時間的流動體會節奏,會用每一寸肌膚去覺察空氣的流動,“這都不是我們能想象的,不要用我們的標准去揣測別人”。

  李博特意為無聲合唱團設計了一組Logo印在團服上:被“砍頭”的高音符號,被繩子系住“上吊”的低音符號……“這些符號代表一種態度,就是聾啞孩子理解的聲音、音樂和我們理解的是不一樣的,在他們的世界,我們的音樂全死了,音樂在他們那兒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種表達。”

  2017年5月21日,是第27個全國助殘日,也是無聲合唱團第一次走出校園登台演出的日子。

  在這個山區縣城的舞台上,聾啞孩子們的表演,引發了不同的反應:有的觀眾聽不懂,感到不太理解﹔但更多的人卻被這短短幾分鐘的演唱所打動,甚至聽哭了。

  “那次演出結束后,我感觸特別深,他們的表現完全顛覆了我們這個小縣城的人們對聾啞孩子的印象。”作為校長,周彩英感到特別自豪,雖然這些孩子生來帶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陷,但通過老師和他們自己的努力,一樣可以綻放出生命的光彩。

  在校園裡,聾啞孩子的個性特點常常表現得非常突出——喜歡就干,不喜歡就發脾氣,會鬧或表現出抵觸情緒,但經歷了這次演出,孩子們在之后的訓練中,變得更加自信、更加配合,很少出現情緒化的行為。

  每次去凌雲縣特殊教育學校,遠遠就能看到有孩子靠在大門上,探著小腦袋往外張望。這扇上著鎖的鐵門,把學校裡的殘障孩子和外面的世界隔開。經常往返於這所學校,李博對這扇門有特殊的感受:“這是分隔兩個世界的一扇大門,大門裡面也許是這些孩子一生中最幸福快樂的幾年,在門外他們就會特別不自在,他們以后出去了該怎麼辦?”

  2017年11月,李博和張詠作出一個冒險的決定。為了兌現對孩子們的承諾,他們要帶著無聲合唱團的孩子們出一趟遠門,帶他們第一次坐飛機、第一次去游樂園、第一次去海邊,去參加第六屆廈門龍舟唱晚音樂節。

  “帶這麼多孩子出去,肯定要考慮到很多安全上的風險。”時任校長周彩英全程陪同參與了這次“冒險”。她覺得,孩子們辛苦付出了這麼長時間,他們中有的人畢業后無法升上高一級的學校,有的沒有機會去到那麼遠的地方,這也許是孩子能走出學校、走出小山村的最后一次機會,干嘛不去呢?

  無聲合唱團在廈門的演出大獲成功,也引起了更多人的關注。2018年4月,他們受邀前往北京音樂廳演出,之后又通過中央電視台的節目,為全國所知。

  從北京回來后,村民們對這些有缺陷的孩子刮目相看,原本自卑的孩子們也變得越來越陽光活潑。

  13歲的任秋露2018年4月才加入無聲合唱團,是加入最晚的一個孩子。這個剛進學校時的“愛哭鬼”,現在看到陌生人也會主動打招呼並露出自信的微笑。

  任秋露3歲時被檢查出患有感應性耳聾。她有時聽得見,有時一點也聽不見。發現自己跟別人不同后,她變得不願與人交流,回到家便坐在電視機前,還常常跟弟弟妹妹為了爭奪電視遙控器打架。加入合唱團后,她放假回家,每天堅持練聲兩個小時。去北京演出時,秋露還學著照顧同屋的楊微微,到哪裡都拉著她的手。

  任秋露的媽媽申樹根從電視上看到女兒的演出,很感慨也很自豪。她表示,雖然秋露識字不多,但以后的日子還是要靠她自己。“她喜歡音樂舞蹈的話,我們肯定支持她”。

  無聲合唱團在很多孩子的心中播下了夢想的種子,16歲的楊曉霏當初只是為了快樂地唱歌加入合唱團,父母知道后鼓勵她要堅持不要放棄。這幾年,她在合唱團裡找到了快樂享受音樂的感覺。畢業后,她打算努力走自己的路。15歲的羅安強也馬上要畢業,他夢想著將來好好學門技術,找份工作,孝敬爸媽。

  比起孩子們的變化,張詠覺得孩子們給他帶來的收獲更多。和孩子們在一起,無論是藝術上還是音樂上他都得到很多啟發。他常常思考:音樂到底是什麼,是完美的音符旋律還是背后的東西?孩子們的聲音確實不那麼完美,節奏也不是特別准,但這種原始的東西確實能夠震撼人心。“我覺得音樂應該打破常規的規律,多從內心去尋找,這才是我們應該做的。”

  在李博看來,他們堅持做無聲合唱團,就是希望孩子們能通過這個載體得到更多的尊重和理解。“這並不是憐憫,也不是慈善,我們就是開開心心地和孩子在一起玩,在這裡我們得到了很多快樂。如果說未來有什麼計劃,那就是希望能讓他們更快樂一點,看見更大的世界”。

  (實習生鐘坤燕、劉彥君對本文亦有貢獻)

  來源:中國青年報

(責編:初梓瑞、杜燕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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