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到過一封帶響的信。這是我沒想到的。
一封響信還有回響。這更是我沒想到的。
一、
這封信之后,每年都會有信在山間響起,這大概連老魏自己也沒想到。
秋裡郢在山窩裡,離公社就有100多裡路。這可苦壞了鄉郵員老魏。我似乎每天都能看到那輛“咣當咣當”噴有田野色的自行車的影子。
秋裡郢的孩子都喜歡給老魏帶路。老魏也像是摸透了我們小孩子的心理。他會把我們抱上車,坐在自行車的大杠上。稍有平坦的路了,老魏就騎上車,更多的時候,他只是將車推著走。其實,這坐車的滋味一點也不好受,山路崎嶇,肚皮都顛得發疼。縱是這樣,我們依舊覺得坐在老魏的自行車前杠上有無限的風光。遇有同學或是村民,我自然不會放過展示自己的機會,伸出手去,很響地叫,向人打招呼,唯恐別人看不到我似的。雖說老魏不斷地提醒我“不要亂動”。看到我坐在老魏的車上,有一群的孩子也都跟著車跑,一刻也不落下。遠遠望去,有時,能看到山梁上騰起一縷煙塵。
二、
我至今都不明白老魏怎麼想起來送這封響信的。
一晃幾年過去了。
1978年,那是一個科學的春天。恢復高考,我有幸參加了第一批全國高考統考。讓我想不到的是,我成了秋裡郢的第一個大學生。
老魏跟著激動起來。我想,這也是他送的第一份高考錄取通知書。
紅紅的錄取通知書,帶著喜慶,帶著熱烈,帶著喜悅。老魏似乎想把這份心情給表述出來。也是巧合,郵電局旁邊就是賣鞭炮的供銷社,想著那麼偏僻的秋裡郢哪裡有鞭炮呢,老魏就自掏腰包順手買了一挂鞭。
我記得十分清楚,那天我和父親正在地裡鋤地呢,老魏打老遠就喊,喊我父親的名字,喊我的名字。山風大,我們根本就聽不清,直到邊上好些村民一起跟著喊我父親的名字,喊我的名字,我們才停下了手中的鋤。看到老魏把自行車停在了田頭,這時,也有好些村民已圍了上去,大約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便跟著鬧起喜來,說著喜話,直到那串鞭炮被點燃炸響,我和父親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秋裡郢炸開了鍋。
老魏叫著我父親的名字,叫著我的名字,激動無比,好像考上大學的不是我,而是他。
據說,有好些年,老魏偶爾也用他的那輛自行車帶秋裡郢的孩子為他帶路,所不同的是常常提及到我,要孩子好好學習,向我看齊,考大學,他會親手把大學錄取通知書送到你家門上,送一個100響的錄取通知書﹔高興的時候,老魏又會改口,說送一個1000響的錄取通知書。他所說的這100響或者1000響,是鞭炮。
果然,也真有孩子考上大學的。老魏沒有食言。
每年,秋裡郢有老魏的響信在響。
在老魏的嘴裡,我成了秋裡郢孩子勵志的符號。
三、
老魏的響信還有“回響”,這更是我沒想到的。
我大學畢業分到了縣城的中學教書。那天江大瓜打電話給我,說老魏“走了”。肝癌。
那天,老魏的葬禮很風光。秋裡郢好些人都來為他送行,一路上把鞭炸得山響。
鞭花四濺,在山野回響。“情系萬家”,老魏用生命詮釋了它的內涵。
四、
如今,各種快遞公司很多,我是一個公司的名字都說不清楚。
如今,人人都有手機,各種訊息鋪天蓋地,多的叫人應接不暇,生煩,生氣,生厭。
我寫作,丟不下的是堅持寄信。我始終相信,無論電信如何發達,它都替代不了手工的“見字如面”。前些日,一個文友知道我為香港《大公報》寫作一直堅持寫信紙質投稿,他是無比的驚異,怎麼想都不可信似的。
一種依戀,一種傳統文化的傳承,一種“信達天下”的理念的堅守。我希望中國的郵政行業多做一些倡導,比如舉辦一些寫信比賽,比如鼓勵人們向自己的親人、朋友有空的時候寫一封信。比如設立中國郵政日搞一些主題活動。這些無論如何是那些短信、微博所代替不了的。
這,或許也是對中國郵政的更高一層的“回響”。